皇长子的确不情不愿。
在户部习学的第一日结束, 他到紫宸殿给父皇请了安,并不回重华宫中他所居的上德殿,一径往凤藻宫来。
父皇分明知道母后不喜靖安夫人, 为何还要让他到吏部习学
普天之下, 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京中六部多少衙门,哪里放不得林太师
朝廷就少一个林太师
已经过了端午,天气炎热,皇长子快步走到凤藻宫,热出了一头一脸的汗。
许皇后忙令他在冰山旁坐,又让人上温茶, 不许他才从热地方进来就凉得太过。
喝了几口不温不热的茶,皇长子高如启更燥了。
许皇后如何看不出儿子心中不乐,便问“林太师教导你了”
高如启“那倒没有。”
许皇后“那怎么才入朝第一日就不高兴”
高如启放下茶杯“我是替娘委屈。”
许皇后叹一声“哎都过去了, 你以后也别再提了。你是长子,如今你父皇放你入朝,直接就让你到吏部, 你就该和大臣们好好学学,别辜负了你父皇的期盼。至于那些事你父皇说得是,我总苛待臣子的家眷,他们都该不敢对你尽忠了。”
陛下殷殷教导, 她再不听着,就辜负了陛下的心。
陛下如此看重如启, 她也放心了。
其余一切都等皇儿登位再说。
华阳宫。
年已三十有二的吴贵妃风姿依旧不减, 弯眉细细,一双秀眼含着秋水,亲手捧茶, 柔声问皇帝“陛下,如定也十三了,今秋选秀不知是否一并给如定择妃”
她还忙补充“并不敢与皇后娘娘争喜气,是妾身想着,如定一向淘气,早早给他定了亲事,就是上了笼头,也让他定心读书习武几年,等大了成亲,也不委屈了他王妃。”
她又含羞笑道“妾身一直羡慕陛下和皇后娘娘情深呢。”
宫女转着冰山旁的风轮,吹来徐徐凉意,身旁是多年甚得他心的美妾相伴,娇声软语,说的是他们的孩子。
皇帝通体舒泰,心中也舒坦极了,随口应下“是该一并给老二选妃,不然过几年再开选秀,又劳民伤财。”
老大是嫡长,与别个不同,老二也是他的亲儿子,不能委屈了。
吴贵妃连忙谢恩,又试探问“陛下今后都不开选秀了吗”
皇帝睁眼,摸了一把她细腻嫩滑的脸“怎么,醋了”
吴贵妃忙笑道“陛下还不知道妾身还说这话,妾身可不依了。”
皇帝搂她在怀里“朕有你们就够了,以后都不选了。”
吴贵妃感动道“陛下对妾身和姊妹们如此长情,妾身只怕委屈了陛下。”
皇帝笑道“朕坐拥天下,有何委屈。”
吴贵妃含泪道“妾身僭越,陛下登极十二年,竟没正经开过一次选秀,贤德妃妹妹和周妹妹还是从女官里选上来的,妾虽只是陛下妃妾,却视陛下如如夫君,妾身”
皇帝沉吟“那你说,如何为好”
吴贵妃低声细语“妾身知道,陛下令办选秀,名为充实后宫,实则只是给孩子们办的。既有了名,为何不坐实呢。好好选几位陛下喜欢的妹妹进来,宫里也热闹些呀。”
皇帝笑道“那不成了朕和皇儿抢人了。”
吴贵妃忙笑道“怎么会,大皇子和如定择妃,多不过一人一个正妃,一个侧妃,再多几个侍妾,各家送来选秀的女孩子何止几百个,总有几十个好的,哪里就成抢人了呢。”
宫外各家并不知皇帝和吴贵妃在华阳宫的私语,但选秀旨意一出,家中有适龄且未定亲女儿的人家好些都慌起来了。
皇后娘娘虽却贤德,位居中宫十余年,未听得酸妒之名,陛下才过三十,年富力强,若女儿被选妃后妃还罢,可若被选为大殿下的正妃、侧妃有这么一位婆母
大皇子初入朝便在吏部,可见陛下看重,自然有希望女儿被选为皇子妃,将来为太子妃、为皇后的人家。
但陆家不在此列。
尤其是章夫人,把陆薇贴身贴肉养到十五岁,哪里舍得她入宫为妃妾更舍不得她做皇后的儿媳。
陆升荣紧紧皱着眉“那现在让她定亲不是明着触怒宫中”
章夫人后悔“就不该被这丫头糊弄着,拖到这时候”
这家也不好,那家也不行的都是她把薇薇惯坏了
她求陆升荣“老爷再想想办法”
陆升荣眉头紧得能夹死苍蝇“薇薇也不一定就被选中了”
章夫人急了“薇薇哪里不好就看她的家世,也不会把她筛下去呀”
陆升荣“那你说怎么办”
章夫人鼻尖一酸,哭了。
陆升荣想拍桌子的手都抬到一半了,看老妻这样,又不好落下。
夫妻俩一个哭,一个生闷气,半日没说话。
陆薇下定决心,从里间门走了出来,对父亲和嫡母拜下“爹,娘,女儿不怕入宫。”
“哎呀”章夫人忙把陆薇拽起来,急得脸红,“你小孩子家家,怎么知道入宫的厉害”
“娘,我知道”陆薇神情坚定,“左右也逃不过一选,与其怨天尤人,不如先定了要进哪里。”
陆升荣高看女儿一眼,问“你想进哪里”
陆薇“我要入陛下的后宫。”
京中女子越发大胆放纵,陆升荣见惯了平昌侯的威势,对女儿的“狂言”并不震惊叱喝,只凝神思索。
章夫人更急了,语速飞快“陛下都三十二了,都那都能当你爹了”
陆薇“爹都五十二了,新买进来的嫣红也才十七,爹能当嫣红的祖父”
陆升荣“放肆”
可他平日宠陆薇不亚于章夫人,这一声毫无任何震慑作用。
陆薇道“陛下还不算年老,我入宫位分不会低,不论有宠无宠,日子都不会难过,且宫中人少,若侥幸有皇子皇女,将来一生无忧。皇子们虽然年轻,却难保不会有义忠之”
“好了”陆升荣决定了。
他看着小女儿“这是你自己选的,家里会尽力扶持你,可若一日不幸,也别怨是家里狠心。”
陆薇“是,女儿知道。”
陆升荣笑道“都是成日和林家的人混,把你给带坏了。你想当儿子,咱家的儿子都是这样”
章夫人插不上嘴,女儿又放了话,叫她想拦一拦都不能。
陆升荣去新买的小妾房里了,章夫人搂着陆薇掉泪“你傻呀”
“男人去拼能建功立业,输了赢了那才是自己选的,你去宫里拼什么”
陆薇也哭,却尽力笑“我才不傻呢”
这是她想了一年的
她说给章夫人“爹算好的了,虽然姬妾多,可对娘从来尊敬,没为姬妾和娘闹过。可爹这就算好的了,娘说可不可笑可惜我没有绯玉姐姐的本事,爹也不是林太师,天南海北,我去不得哪里。只嫁个差不多的人,不如进宫去,又有什么分别。”
章夫人还心存侥幸“你这两年成日骑马踢球,野得什么似的,宫里不会喜欢你的。”
陆薇笑道“陛下真厌恶女子如此,平昌侯怎么还是禁军统领倒是皇后娘娘不会喜欢我。”
那正如她的意
章夫人“且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婿等选秀完了,我立刻给你找。”
陆薇“娘别忙,等选秀完了再说吧。”
就算真没选中除非有绯玉姐姐一样的人,不然她才不嫁
章夫人坐了一会,推陆薇“明日出门,带你去庄子上住几日”
陆薇撒娇“娘和我去黛玉姐姐的书肆罢。”
章夫人叹着气答应了。
姜宁画完了珍妮机的图纸,也画完了改进枪炮的图纸,已经在回忆蒸汽机的原理了。
但她只是回忆,画图,加深记忆,然后烧掉,一样都没令人做出来。
大齐不配。
她画的东西,也没给任何一个人看过。终夏和林如海知道她在画,但只以为她在画什么草图。
要不要做,什么时候做,交给谁做,能信任谁,姜宁都没把握。
她也没把握这些东西做出来就能用。
所以还是先藏在她心里吧。
大齐神康十一年,直到年底,还是前后二十年里难得平静的一年
天下无大灾,无战事。
只是有几家臣子犯法抄家了,家产充归国库
比如金陵织造甄家。
还有贾氏宁国公府。
甄家被抄不过是因贪赃枉法,结党营私,欺压百姓等事。
太宗养母,甄氏康裕贵妃早已薨了两年多,太宗亦驾崩两年余,甄贵太妃早已不是宫中宠妃,只是普通有子太妃,其子忠勤郡王又无实职,并不得用,仪鸾卫给出的罪证又确凿属实,皇帝查抄甄家没受到多少阻力。仪鸾卫再次南下,轻松把甄家男女都押解进京。
从甄家抄出黄金三十八万两,白银二百余万,房契、地契、铺面及其余财物共千万余,全部充归国库。
念在与忠勤郡王的兄弟之情和甄贵太妃往日之功,皇帝额外开恩,只处斩了甄家几个恶贯满盈之人,余下或坐牢,或流放,无罪的女眷和幼子赏赐三进宅院一所居住,又发还女眷嫁妆用以生活。
甄贵太妃、忠勤郡王和甄家上下,无不感念天恩。
贪墨受贿和豪奴欺人实为官场中各家弊病,又有甄贵太妃和忠勤郡王,甄家虽然失势,倒无人以此欺压他家弱女幼子。
而宁国公府被抄的原因,已是全京城的笑话。
贾赦于去岁九月十三病亡,其子贾琏离出孝还早,却因新年时垂涎宁国公府贾珍之妻妹尤氏二人,在孝期停妻再娶,将尤氏之尤二姐偷娶为二房,于端午前后被其妻王熙凤发现。
王熙凤大义灭亲,将贾琏告入衙门。
陛下以孝治天下,得知竟有如此悖逆不孝之事,大为震怒,令仪鸾卫详查。
仪鸾卫不但查实贾琏孝期停妻再娶,还查出了宁国公府贾珍早与妻妹有染,且有父子聚麀,孝期淫乱种种不端,又查出贤德妃省亲别院,大观园栊翠庵,女尼秦氏原是贾蓉之妻,因被贾珍诱奸,怀了孽种,堕胎伤身,才出家修行。
陛下盛怒一起,命将贾珍、贾蓉、贾琏三人斩立决,褫夺宁国公府爵位,抄没宁国府一切财产。
贤德妃贾元春自愧家中深负皇恩,自请降位。
念在贾氏祖上之功和贤德妃多年侍奉之功,皇帝发还贾珍、贾蓉之妻嫁妆,赐贾珍之妻宜人诰命,加赐二进宅院一所居住。
贾蓉前妻秦氏,念其已出家多年,赦无罪,但需搬离大观园,至别庙修行。
贾母强撑病体,安排秦氏至水月庵中修行居住。
王熙凤告夫,受杖五十,本还应徒刑二年。皇帝免其徒刑,亦赏宜人诰命,令在贾家教养子女。
平昌侯终夏上谏
妻告夫,先受杖,后受徒刑,实不利于大齐朝政清明,应免去杖、徒二刑。
满朝哗然。
历来父为子纲,夫为妻纲,“亲亲得相首匿”,若妻告夫可不受任何刑罚,岂不成了鼓励妻告夫,没了天理
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元成亦如此说,却又道“由贾珍、贾琏、贾蓉之事看,妻告夫,刑罚的确过重,应免去徒二年,只施杖刑,也能做以警示。”
吏部尚书林海全然赞成平昌侯之言“若心中无愧,何惧告发”
工部尚书许衡则全然反对“若如此,则夫不成夫,妻不成妻,家不成家,国不成国矣平昌侯,你是何居心”
平昌侯淡淡反驳“纵容臣子在宫妃别院里藏匿贼情,国就成国了”
朝堂上争论不休,自然是反对平昌侯者居多,或有几个支持左都御史的。